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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 望 --- 許斌醫生

期數: 
2016年05月號
醫生: 
許斌醫生

撰文:  陳秀清

 

150億年前誕生的宇宙,單是銀河系已「坐擁」1000至4000億顆恆星,由離地球僅有4.22光年的比鄰星,到最接近銀河系,跟地球相距225萬光年但以肉眼仍能看見的仙女座M31星雲……在一望無際的夜空下極目遠望,你會看到甚麼?

換作是,連串癌症治療數字 ─ 1年存活率30%、治癒率七成、無惡化存活期平均4.6個月、術後復發率第一期一成、第二期兩成……如果是癌症患者,你又會看到甚麼?

「(七成治癒)代表有三成機會醫不好!」悲觀病人如是解讀。

「其實七成(治癒率)只是個平均值。每個病人都只會是:100%醫好,或醫不好,一是0,一是100,怎會只得七成?」內科腫瘤科專科許斌醫生如是回答。

他笑指,數字這東西很奇怪,雖然本身不具意義,卻往往聽者有意。「譬如說:吸煙比不吸煙患肺癌機會大10倍,吸煙的卻會覺得,與我無關吧!輪都不會輪到我,怎會是我呢?但你說六合彩,中獎機會是多少?幾百萬分之一吧!大家卻覺得一定有機會中,於是人人也買!」

30%又好,70%也罷。對待癌症,與其囿於數字,何不實事求是?

「……重要的是,目前一刻有一種治療,有較大機會控制到(腫瘤),我便建議病人應該去做。做就有機會了,是應該用這種心態面對的。」

仰望漫長夜空,星辰流轉,你必不會只看見大堆難解的天文數字吧!彈指分秒間,或明或暗,世界停頓,何妨用心感受黑暗中閃出的希望?

 

 

要不喜怒哀樂繼續受制於數字,它跌你愁,它升你笑;要不就迎難而上,凡事樂觀面對。

年代未算久遠的20年前,癌症治療豈有選擇?即使副作用如詛咒般可怕的化療,不是想做便能做,也不是能做便想做。

「當時基本上沒多少人做化療,只有乳癌和腸癌三期,手術後會做少許化療。一般會選些年輕的、身體能承受的。醫生看過病歷紀錄,60歲以上,寫一句:Not fit for Chemo (不適合化療);40多歲的,就寫Discuss Chemo(商討化療)。」

那時的化療療程,可以漫長達一年,副作用離不開典型的嘔吐、掉髮、腹瀉、白血球過低,病人一聽到要化療,大都急急拒絕,醫生得逐一遊說。

「結果一半都是Discussed Chemo, patient declined (商討化療,病人婉拒),有病人更寧願服中藥。」

 

知得更多反增疑慮

10多年後,標靶治療、免疫治療,還有各種減輕副作用的藥物。治療方法是多了,證實成效的研究也不少,病人知得更多,但精準數據,反而惹起前所未有的疑慮。

「病人常會問:『我還可以活多久?』我怎會算得到?說不定我自己明天坐飛機也會出意外!那些數字……3個月、6個月、1年存活率30%,有何意思?我一般不會直接講能活多久,這些預測對個人來說都沒意思。重要的是,目前一刻有種治療,有較大機會控制到(腫瘤),我便建議病人應該去做。做就有機會了,是應該用這種心態面對的。」

 

無常人生不必執迷

在癌症的國度裡,凡事沒絕對。數據從來僅供參考,因此不必執迷;無常人生,事實上也不由人去計算。

數年前,一位早已退休回加拿大的中大醫學院女講師,回港與許醫生飯聚,席間曾推介她正在看的一本講解癌症治療發展歷程的書 ─ 《The emperor of all maladies》。「她自己是讀家庭醫學的,但對癌症很感興趣,卻不知道自己當時可能已患肺癌。」這位他十分敬重的老師,於2014年12月確診肺癌,而差不多同一個月,腫瘤系亦有另一名講師確診肺癌。

2000年,當時許醫生還未成為專科醫生,負責主診一位年方20上下的年輕急性血癌女病人。本來治療過程進度良好,病人亦依循所有指示,定時用藥、進食乾淨食物、進食後緊記漱口等,以防感染。「期間她除了曾一次肝功能差,曾經發燒外,從沒有過嚴重感染,病情可說已受控制。」

治療數月後,經抽骨髓化驗確定已清除血液和骨髓裡的癌細胞,便安排鞏固治療,以清除倖存的癌細胞,未料期間病人卻癌症復發。「剛好加拿大有合適骨髓,病人哥哥又在加拿大,便安排她往當地接受骨髓移植。」手術過程順利。可惜骨髓移植後,病人卻不幸真菌感染離世……

表面上,癌症彷彿都有防治公式,均衡飲食、運動、減壓,高危者亦似乎有跡可尋;而癌症治療隨著精準醫療科枝的出現,連生存率亦能精確計算,一切似盡在掌握。

「你知道這是理性上的做法,但其實很多東西都是虛的。為何人突然會患癌?為何人會老?為何突然會有人被大樹壓死?人生無常嘛……」

 

 

 

當年選科,腫瘤科原非首選。。「本來選內科,但發現很多人爭,沒空缺。腫瘤科又剛好有人走,想想腫瘤科雖然是冷門,但好像也有點挑戰性,也就選了。所以很多時有些事情是:不用過分擔憂,船到橋頭自然直。」

 

 

精於計算難有答案

不是說患癌了,便就此撒手不理,坐以待斃。反而是:對待看似一錘定音的數字,從來不必自製恐慌。簡單如70歲抗癌,勝算是否必然低,恐怕連最精於計算的亦難有答案。

「剛有一位70多歲的肺癌病人,2011年病發,已是第四期,癌細胞擴散上腦,驗到腫瘤細胞有基因變異,用標靶藥。一年後,肝功能轉差,再用另一種標靶藥。後來癌指數上升,電療效用差,便轉用化療,用2年,癌指數又上升,便用回之前的標靶藥,又有效。過了一年,癌指數慢慢回升,然後AZD9291(藥物)剛好去年底獲FDA批准,又驗到腫瘤有T790M基因突變,適合使用新藥……」

由於該藥在香港仍未上市,醫生只能透過為患者申請藥廠的「指定患者用藥計劃」,以取得藥物,但申請期平均需時6至8個星期。

「病人雙腳也有關節炎,要用枴杖走路,但很樂觀。知道要等6星期以上,只說:『不要緊啦!現在我都還沒有徵狀,就邊服藥邊等吧!』」

可見希望,不在數字,永遠取決於態度。

「好像在非洲,也沒電療,沒手術,癌症病人一樣可以很樂觀面對。人生是個過程,過程最重要,不是生命的長短。」

平均存活期5.6個月、3.8個月、8.5個月、10.2個月……於此,也就了無意義。

「我常說:香港人收入中位數是多少?你知不知道呢?跟你有何關係呢?癌指數常常升升跌跌,我也會說,股市也常常升跌,你還不是一樣吃飯過活!現在既然沒痛沒徵狀,便繼續醫吧!又何必受困於一堆數字?」

 

醫學永遠無法預計

科學的本質在於可預計性,但醫學的可預計性卻從來只存在於學術裡,至於臨床上,因牽涉太多因素,能預計的亦可能隨時失預算。也就是為何現代醫學之父William Osler說的:「Medicine is a science of uncertainty and an art of probability.(醫學是門不確定的科學及概率的藝術)」,他甚是認同。

「Medicine永遠是uncertainty,就算資料有多充足,永遠不是百分百,所有資料也是有局限的。例如一期鼻咽癌做了放療手術,是否就百分百不復發?不是!第一期術後生存率是90%,第二期是84%,第三期就75%……總之要復發就復發了,你能問誰?數據是沒意思的!但當時有最好的治療,當然就去醫去試,不試就沒機會了……」

 

世界瓦解未忘希望

盡可能泰山崩於前,世界瓦解,仍未忘懷抱希望。「Men need to live from hope(人生存需要希望)。如果病人有痛楚,有治療可以幫忙;如果沒胃口,也有方法可以處理。就算暫時沒甚麼能幫忙,醫生也能陪病人走完最後一程,可以轉介至寧養,用藥物舒緩,總之一定能做點事情的……」

至於預算以外的,未由人,也只好聽天由命。

「有些事情不由人,每個人也有自己的destiny(命運),你只能try your best and God will do the rest(盡人事,安天命)。如果盡了力,但人算不如天算,只能說:It is written(這是註定的),也是電影《一百萬零一夜》(Slumdog Millionaire)最後問題的答案。也就唯有在這裡,為逝者送上遙遠的祝福……

 

 

 

布置得別具心思的辦公室,半個人高的星球大戰Stormtrooper模型頓成焦點。「星戰其實很有意思。它說:每人內心也有黑暗面,所以要時常警剔自己。套用到現實,也就不妨經常反問自己,在追求某止東西如名利、金錢的過程中,有沒有因為投身社會太久,邢被世俗污染,當初的滿腔熱誠都變成隨波逐流?」

 

 

 

一張卡一個故事

許醫生的辦公室內有一面牆,貼滿歷年來病人或病人家屬送贈的賀卡,他說:「我這裡那麼多卡,其實每一張都有一個故事。」

10年前,澳門還沒有腫瘤科,一位澳門的腸癌病人特地來港找他看私家症。「她從澳門山長水遠來,每3星期做一次化療,然後又回去。」

可惜當時癌症藥物選擇有限。「我都是醫了她幾個月,她便離世了。」

直至現在,她的兩名女兒,每年聖誕仍會寄電子賀卡給許醫生,表達感謝。

「當年幫她做了幾次化療,其實我也沒有怎樣醫好她。唯一是:曾經有一段很短時間,她有腹水,也就用些方法幫她處理,令她好過點。一次放走腹水後,她笑著說覺得舒服了好幾天。」

「牆上」的病人,已有一半不在人世。今天回想往事,他體會尤深。「很多時候,病人需要的只是關心,希望有人陪他走過癌症的治療過程。在他最困難的時候,我曾經跟他走過一段路。我作為一個在他生命中能幫到他的人,我便起到一種作用……所以其實是不是醫好,未必是最重要的。」

站在這面故事牆的旁邊,翻著賀卡,若有所思,感性的他灑脫作結。

 

出席2015年於芝加哥舉行的美國臨床腫瘤醫學會(ASCO)年會。「這個每年一度的年會,是腫瘤科的『武林大會』。香港有幸參與其中,證明香港學者在鼻咽癌治療方面發表的研究,已取得世界領先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