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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陽光燦爛 --- 陳沛然醫生

期數: 
2016年07月號
醫生: 
陳沛然醫生

撰文:  陳秀清

 

沸沸揚揚的公營醫療,總如翻滾的熱鍋,難得安寧。

先是流感高峰求診人數及病床爆滿,然後是瑪麗醫院懷孕約30周的外科護士夜更期間腦中風一度命危,還有議員涉濫用特權插隊切除耳部瘜肉……但凡牽涉公營醫護權益可能受衝擊的,香港公共醫療醫生協會會長陳沛然必然第一時間挺身捍衛。

「醫院發言人指『醫院及部門主管並不知悉事件』(割瘜肉事件),令人誤會是前線員工的問題,並不公允。」

自言猶如在「麻鷹捉雞仔」中擔當大母雞角色的他,自2014年擔任協會會長,便順理成章將公營醫護權益凌駕個人利益之上。粉身碎骨不至於,但單在發動靜坐成功爭取公院醫生加薪一役,贏得漂亮掌聲的背後,為策劃行動所付出的心力勞力,卻非三言兩語能道盡。

「我會覺得是時來運到。時勢造就,我就跳進暴風圈裡……剛好顧問醫生的情感被觸碰,年輕醫生就為了公義、信念,都走出來支持;剛好我們又想到方法處理,令這件事圓滿結束……」

一仗功成,榮耀歸於運氣與別人,只因在他眼中,醫生工會會長的身分從來微不足道。

「……我發現就算做會長,是否真能改變醫療政策或令整個醫療生態有重大改變?其實很難!還有很多社會和醫療問題我還沒解決到,只能答你:我能力有限。」

訪問期間,會長任期尚有十多天便屆滿。坐在辦公室,回想過往兩年為捍衛醫護權益的抗爭歲月,笑容猶在的他,當天的冷靜沉著,仍寫在眉宇間,深信即將完結的只是任期,不是抗爭。只要後來者繼續迎難而上,公營醫療再百孔千瘡,仍有妥善修補的一天。

 

是幸運?時勢造英雄?還是策略部署得宜?直到此刻,陳沛然坦言仍摸不著頭腦。但這場由他一手策動、近8年來最大規模、有1300名醫生參與的靜坐,情節峰迴路轉,甚至比任何一部大製作也來得精彩。

薪酬制度「經已脫鈎」

2015年2月,公務員事務局宣布,行政長官會同行政會議決定按「薪酬水平調查」結果,將高級公務員薪酬上調3%,以追貼私人機構。2014年6月才剛擔任會長,對機制毫無認識的陳沛然,經副會長提醒,才連忙跟進,於3月去信醫管局行政總裁梁栢賢,詢問高級醫生會否跟隨公務員,獲同等加薪安排,卻獲回覆需留待財委會撥款後再作商議。

溝通過程中,陳沛然已多番強調醫生早已怨聲載道,未料醫管局態度及後突變強硬,首度發信指醫管局員工跟公務員薪酬調整制度「經已脫鈎」(have been delinked),實行將屬於政府資助機構的醫管局員工拼諸門外。


不甘示弱發動聯署

不過2009年金融海嘯時公僕減薪,醫管局曾發信指公院醫生的薪酬調整,不論加減都與公務員薪酬水平「緊密掛鈎」(closely linked)。2000年已任職公院的陳沛然,亦曾簽署同意書,接納減薪要求。這次公僕加薪,醫管局竟暗中「轉軚」,單方面宣布脫鈎,由是令不少醫生震怒。醫生應有權益受衝擊,身為公共醫療醫生協會會長的陳沛然當然亦不甘示弱,立即於10月13日凌晨宣布發動聯署。

行動本預計只能收集到500個醫生簽名,但截至發動聯署後的翌日中午,已獲300人簽署表態,最終共獲得逾1600個有效簽名。

為了核實簽名,陳沛然連續三晚通宵,逐一核對簽署人資料,包括姓名、所屬醫院、註冊編號及內聯網電郵地址,再逐一電郵簽署人確認身分,最終刪除了十多個無法確認的簽名。

他以為1600個簽名足夠向當局施壓有餘,未料後來卻有人不斷放風暗示加薪不可行,終令他重新思索應對策略。


靜坐行動正式開展

10月17日晚上召開的公共醫療醫生協會會議上,有委員提出靜坐抗議。提議於凌晨獲通過,共號召1300名醫生支持的靜坐行動就於數天後在伊利沙伯醫院大堂正式開展。

這個規模龐大但井然有序、沒有噓聲的靜坐行動,前所未有地贏盡各方支持。由前線初級醫生、主管、香港醫學專科學院主席及7個專科醫學院代表、兩大醫學院院長及教授,以至病人組織亦到場或發公開信力挺。

團結力量最終為醫生討回公道。翌日,醫管局大會舉行內務會議,醫管局主席梁智仁於會後宣布,大會一致支持動用醫管局儲備解決加薪涉及的額外支出。約一個月後,加薪決定正式獲拍板通過,約3,200名公院醫生可跟隨高級公務員額外加薪3%,追溯期至2014年10月1日,涉資逾3億元,令醞釀近一個月的加薪事件圓滿落幕。

 

規模龐大但井然有序、沒有噓聲的醫生靜坐爭取加薪行動,前所未有地贏盡各方支持,事情發展的出人意表,當初發起行動的陳沛然坦言全在意料之外。


無數個巧合總和

今天回想這幕驚天動地的薪酬抗爭,事態之嚴重及事情發展的出人意表,陳沛然坦言全在意料之外,一切只是無數個巧合的總和。

「我會覺得有運氣成分。那刻政府剛好想收緊資源,事情發展到某個階段剛好想脫鈎,結果觸碰到那一輩顧問醫生的情感,他們想找人幫忙出頭,剛好我是會長,便答應出頭。有顧問醫生支持,年輕醫生就為了公義信念,也走出來支持。剛好我們又想到方法處理,令這件事圓滿結束……」


各方支援時來運到

架構上位處最高,亦是行動的發起人,但他心裡很清楚,沒有身旁的助力,達標談何容易?

「我一個人如何動搖政府政策?如何動用醫管局的錢和資源?我是做不到的。你問我我會覺得自己是時來運到!」

「為證明公院醫生的公務員身分,有顧問醫生甚至翻箱倒篋,找回20多年前醫管局成立時的文件。這些都不是我一個人的能力可以做到的事情,整件事我只是『助攻』。」


幾個膠箱vs.人強馬壯

香港公共醫療醫生協會會長的名銜響得很,每場抗爭都是一次正義的體現,輕易成為全城焦點。實情是,這個有5000多名會員,人人以為勢力龐大的組織,一無會址,二無物業,三無僱用秘書,「唯一有的只是幾個(擺放工會文件的)膠箱」,跟人強馬壯的政府對著幹也能獲勝,便足證這個政府到底有多理虧。

當年跟瑪麗醫院醫生同事踢足球,其後獲邀加入瑪麗足球隊,陳沛然因而有機會知道醫生工會的存在。及後一位瑪麗醫院醫生因事忙不想再參與工會,着其加入。「他說甚麼都不用做,坐坐便行,我便答應了。」

2008年,他便加入協會擔任幹事,及至2012年擔任副會長,2014年成為會長。

「你問我當時是否很想做會長?我告訴你,其實沒有人會想做工會會長的!」

這個不受歡迎角色,永遠跟上級、政府對着幹,個人榮辱得失從來放在大後方,公院醫生的權益才是首位,理論上缺乏令人趨之若騖的吸引力。

「會長的責任是甚麼?保護同事!我是大母雞,要保護小雞,例如工作待遇、訓練機會,確保他們辛苦工作也能得到應有權益。但這些正正跟老闆有衝突,你一站出來,上司自然不喜歡你。」

 

 

 

 

 

 

 

資源分配不均、山頭主義充斥……問題多多的公營醫療,撥亂反正彷彿遙遙無期。「(檢討醫管局運作的)醫院管理局檢討督導委員會我也有列席,政府成立了有十多廿人的專責委員會,有所有人的支持,也無法完全解決問題,我只是個小小工會會長,又能做到甚麼?但起碼(督導委員會)也是個起步點。」

 


高薪挖角斷然拒絕

擔任會長期間,曾有多間私營醫療機構向他招手,表示願意以高於他現有薪酬一倍的價錢聘用,但仍被他以任期未完及希望於公營醫院發展等理由拒絕。

奇怪這項長期佔據他心力勞力的義務工作和總是令人失望的政府及公營醫療制度 ─ 醫療撥款不加反減、資源分配不均、山頭主義充斥、醫管局缺乏承擔……竟從沒減退他悉力以赴的衝勁,亦沒有加速他投身私營的意欲?

「別人永遠不明白為何這世上有人不收錢也走出來尋求不值錢的公義?我不管人家為甚麼要出賣靈魂,我只可以經常提醒自己,有些東西是無價的。」

無價的還包括投身工會所得到的軟實力。「leadership(領導能力)、teamwork(團隊精神),這些有錢也買不到!留得我在這裡的原因就是軟實力的提升,這些對我將來很有幫助。」


核心問題懸而未決

卸任在即,能解決的都已迎刃而解,積習難返的恐怕一時也難撥亂反正。終期結算,他反思過去,自覺並非了無建樹,但核心問題仍然懸而未決,令他更感一己之力的渺小。宏觀整個醫療生態,協會主席的光環更算不上甚麼。

「做了十多年公立醫院醫生,減薪走過了,醫生不足、逃亡潮、雙非、沙士、挖角潮也走過了,走到最後做工會,做了兩年會長。我的理念已盡量去實行,但兩年時間其實所做的不多,我反問自己這兩年到底做過甚麼?」

「我只能告訴大家,我再一次維護了工會的良好聲譽,讓大家明白工會的目標是撐公院醫生,幫顧問醫生和其他醫生重新確立薪酬機制,與公務員掛鈎。不過我發現就算做會長,是否真能改變醫療政策或令整個醫療生態有重大改變?其實很難!還有很多社會和醫療問題我還沒解決到,只能答你:我能力有限。」

抗爭路漫長,當初決定加入工會時,他又怎會不明白?「我做會長時就跟自己說,我一定要找到繼任人。萬一我上任了,後繼無人,不就大事不妙了?那我就找了繼任人,才答應擔任會長……」

換言之,餘燼不滅。

問題一息尚存,抗爭仍然繼續。

 

 

自中學起開始踢足球的陳沛然,於大小比賽中獲獎無數,神射手、助攻王等獎項,總輕易成為他囊中物。「足球的特點是『團隊』,自己有多快多厲害也沒用,如何跟團隊相互配合才是關鍵。領導能力、團隊精神、溝通,這些都能從中學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