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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風雨 見彩虹 --- 潘順源醫生

期數: 
2015年02月號
醫生: 
潘順源醫生

撰文:  陳秀清

 

 

翻開潘醫生生命的每一頁,頁頁辛酸。

由初來港前路茫茫,找遍工廠亦不獲聘用;為生計,白天做西藥推銷,晚上及星期天則為病人針灸,還要接工廠手工,動員全家在家加工;為考取香港醫務委員會執照醫生資格,付盡心血,歷盡艱辛,承受極大精神壓力,終捱出嚴重胃炎;以至人生中難得三次理想工作機遇,都因「意外」而被逼放棄……

聽他訴說,你會訝異,日子艱難如許,他都如何熬過?

「……波折很多,失也有,但得的多些。」

當年扭轉他生命,亦是支撐他繼續堅持下去的,是未能做回本行的不甘。

「最主要我想做回本行,因為西醫是我的本行,心裡就是很不服,一個內地專科醫生來到香港,為何連看傷風感冒也不行?」

為此,他毅然放棄在日本發展針灸事業的機會。回港跟內地來港醫生爭取在港合法行醫的權益。

「廿世紀七十年代,香港醫生嚴重缺乏。香港是中國的領土,內地來港醫生大多有豐富臨床經驗,我覺得爭取為香港同胞服務是合情合理的。」

最終天無絕人之路。

「還是那一句吧!要肯捱苦。另外自己也要有信心,不要放棄。」

83年開設的北角診所,默默見證時間流逝。回望過去,從無到有,潘醫生表現平靜,彷彿只要尋回從醫的人生重心,生命中的得失起跌都能完全放下。


潘醫生的平靜,由心而發。前半生的經歷,雖然曲折,但字裡行間,他就像訴說別人的故事,再壞再好,還是全盤領受。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初,受到文化大革命影響,加上國內落實「來去自由」的華僑政策,放寬出境限制,不少在內地行醫的歸僑或僑屬,紛紛申請來港,尋求安定環境。他跟太太及四名子女亦於1973年獲准來港與家人團聚。「我父親是菲律賓華僑,祖父母早年來港定居,媽媽和妹妹及大兒子早在1962年就已來港。」


人間天堂幻想破滅

原以為香港會是人間天堂,但剛到不久,幻想隨即破滅。他們雖有親人可暫投靠,但一下子增加六人,負擔沉重,尤其住宿更見困難。「祖父雖包租一層唐樓,但家庭經濟並不好,已分租給兩戶住客,孩子們只好在廳堂打地舖,我和太太就暫時棲身在後庭一間臨時搭建的小小板間房。」

七十年代初,全球經濟衰退,香港陷入嚴重股災,經濟蕭條,不少工廠倒閉。到港幾天,他便開始找工作,從北角找到鰂魚涌,筲箕灣再到柴灣,幾乎找遍所有工廠,亦不獲聘用,傷心徬徨,可以想像。「既不能做醫生,連做工人的機會也沒有,覺得前路茫茫,我太太更傷心得抱頭痛哭,想就此返回內地。」

而事實上,當時亦的確有人不堪經濟壓力及尊嚴受損而淒然離開,當中包括跟他來港的幾位朋友及同學。但親友好心相勸:「既來到這複雜的資本主義社會,如再回國內,將來一有政治運動,便很難交代。既來之則安之,天無絕人之路。」他們亦只好面對現實,無奈留下。


獲收留當西藥推銷員

命運安排下,他終遇上六十年代初在鰂魚涌經營藥廠的中學及大學同學李民益先生,獲收留在藥廠當西藥推銷員,月薪八百港元。

在國內中學及大學選修俄文的潘醫生,廣東話不流利,英文也較差,為生計,唯有入讀「易通英語補習班」,從頭學起。「當時班上大都是十多歲的新移民小朋友,見到我都好奇地問:『叔叔,你怎麼也來讀這班?』我感到很尷尬,不知該如何回答。」

拿着地圖,帶着公事包,他邊問邊走,逐個診所上門推銷,走遍港九新界及離島各地。中午帶個麵包充饑,有時為省錢,幾毫錢的車也捨不得坐,盡量步行。一次在西環屈地街遇上兩個道友搶劫,更令他差點出事。「他們以為公事包裡面有錢,一個從後箍頸,另一個就從前面搶。我出於本能反應,手肘用力向後頂,剛好撞到他的心口,另一手向前推,兩個道友都跌倒在地,我立即飛跑。不過那裡道友成群,搶劫不成必遭報復,果然有四、五個人追來,幸好我跑得快沒被追上。」

除了白天工作,他晚上及星期天還要上英語補習班及為病人做針灸,幫補開支。潘太應付家務之餘,還要經常上門為一些太太打補針、針灸及按摩,有時還要做私家護士。同時還到工廠接些手工到家裡加工,晚上全家總動員,子女做完功課後便幫忙做手工,其中二兒子更要到工廠接貨及送貨。


工作機會就此失去

及後經朋友介紹,他獲上水「培僑中學」聘為學校衛生員及生物教師,收入及前途也較理想,本該值得高興。但祖父卻不幸跌斷大腿骨,傷口發炎,需天天換藥,家裡不讓他全日上班,終令他失去一份理想工作的大好機會。

當時適逢世界掀起一股針灸熱,曾在國內學過針灸的潘醫生,也就利用公餘在香港從事針灸治療,也曾到菲律賓開展針灸工作。後來一位患有多年坐骨神經痛的日本大商家來港做生意,經朋友介紹,由潘醫生為其治療後,明顯好轉,遂邀請他到日本發展這門生意,潘亦欣然答應。

言語不通,他也就努力學習日語,經兩個月苦學,終能初步與病人溝通及應付簡單日常對話。當時日本商人先在東京開設「中國針灸治療院」,後見有發展前景,又在大阪及神戶開設分院,還準備再開幾間專為中風病人而設的針灸療養院。


*廿世紀七十年代,於東京「中國針灸治療院」,潘醫生與日本針灸醫師交流經驗。

 

決定放棄移民日本

而為確保生意穩定發展,對方希望潘醫生全家移民日本,並要求簽下五年合作合約,條件相當不錯。但與此同時,一些內地來港醫生正準備爭取合法行醫,其中潘的老闆李民益先生為發起人之一,知道潘在大學曾當學生會主席,熱衷社會工作,便游說他回港參與爭取行動。「當時香港環境仍然很差,在日本有較好的發展前途,但為了打破不合理的殖民主義醫療制度,為爭取合法權益,希望在自己的土地上做回西醫本行,我便決定放棄移民日本的好機會。」

他與其他內地來港醫生計劃籌組「香港非英聯邦醫科畢業生協會」,並利用在藥廠當推銷員的機會,聯絡不少醫生。協會於1974年10月正式成立時,已有多達500多名會員。經長期爭取,終逼使香港政府修改沿用數十年的殖民地醫生註冊制度,同意非英聯邦醫生通過考試和實習合格者,取得執照後,可在港行醫。「雖然考試過程非常苛刻,錄取率很低,大家都意識到是個陷阱,但在別無選擇下,只好積極面對。」


過不了關大受打擊

香港有史以來第一次醫生執照試,於1977年3月舉行,分為三關。第一關為醫學知識筆試,第二關為英語考試,第三關為臨床口試。第一關考試時,共有1100多人參加,考試內容涉及生化、藥物、生理及病理等基礎理論,還有內外婦兒各科的臨床知識,共120題,難度極高,1000人中只有200多人過關。「我幸運地過了第一關,但第二關考試,由於沒有英語基礎,事前雖經兩個月拼搏,還是過不了。」

過不了第二關便無法參加第三關考試,為此他精神大受打擊。沉重工作負擔及準備考試的壓力,終令他身體抵受不住而病倒。「上腹脹痛得吃不下飯睡不了覺,兩個月內瘦了廿多磅,多次進出醫院,曾經懷疑患上胃癌、肝癌或胰腺癌。因為當時醫院設備還很差,連超聲波也沒有,一直也得不到正確診斷,精神壓力就更大。」及後到廣州中山醫院及上海華山醫院住院檢查治療,最終診斷為嚴重胃炎,唯因當時醫學界仍不知道幽門螺旋菌是主要病源,故一直亦未能得到對症治療。

經兩、三年反覆就醫仍沒明顯好轉,他無奈邊治病邊工作邊準備考試,81年終熬過餘下的兩關考試,開始一年半的臨床實習,並於83年3月順利取得「香港醫務委員執照」。


放棄職位照顧母親

取得醫生執照後,他獲衛生署分配到筲箕灣賽馬會診所,本是一份求之不得的工作,母親卻不幸患上白血病併發肺炎,病情惡化需入院治療。「我只好向衛生署暫請一個月假照顧她,但不獲批准。當時心裡很矛盾,也很難過,但見媽媽那麼辛苦,我還是決定放棄這一職位,陪媽媽走最後一程。」為了家庭經濟,他只好先找兩份兼職,早上8至10時在石澳街坊福利會診所工作,11時至1時則轉到中華煤氣公司診所任職,下午照顧母親。

83年6月,母親離世,辦完後事,他便在北角新都城大廈租了一個單位,開設自己的診所。剛開始時病人不多,他要每天抽出2小時先後到工聯會醫療所及華革會醫療所兼職,一天工作10小時,星期天及公眾假期仍如常開診。經過兩年努力,診所發展也漸見穩定,而為免受加租影響,他亦終於買下診所物業,執業到81歲的今天,仍未言退。


生活安穩回饋病人

辛勤半生,終於苦盡甘來,但今天佔據他心思的,卻非安享晚年,而是回饋病人。「我的病人大多是中下階層的老鄉,經濟並不好。因為自己也曾捱過窮、受過苦,更能體會他們的困難,所以診費盡量維持在較低水平。」而只要自己身體仍然健康,他仍希望繼續服務病人。「他們有不少來自新界離島,有些是聽親友介紹慕名而來,有些則是搬離港島的熟客,到現在仍不離不棄地跟著我。我實在捨不得放下他們。只要身體還可以,能夠勝任日常工作,能繼續為病人服務,我便會覺得安慰,所以我暫時還是不想退休。」


養兒百歲  長憂九十九……

當年為幫補家庭經濟,做完功課還要幫忙做家庭手工的五名子女,今天各有成就,潘醫生深感安慰的同時,亦遺憾當年對他們有所虧欠。
「現在想想真的覺得很對不起他們。他們跟我們一起很辛苦,幫忙做手工,暑假又去做暑期工,幫人補習,賺錢回來幫補家庭。」

為餬口,潘醫生與太太當年忙於工作,連管教子女都沒時間,更遑論嚴格,但子女卻個個懂事,平常甚為自律。

「我就叫他們要勤力些,盡量鼓勵他們讀書,告訴他們家裡經濟不好,所以不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樣出去玩,要努力讀書……他們也很聽話,也取得優異的學習成績。」

三十年後的今天,五個子女都不負厚望 ─ 一個開設培訓學院,作育英才;一個在一間美國名牌服裝公司擔任亞太區及中東地區採購營運總監;一個成為銀行部門主管;還有兩個分別是肝膽胰外科及結直腸外科醫生,與潘醫生同樣踏上濟世救人的從醫路。

但在「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的父親眼中,牽掛仍然如舊。

「……我現在沒有甚麼目標,但求自己身體健康,子女生活安好,事業有成,便心足了。」


*五名子女各有家庭,孫兒加起來共有十二個之多,每個星期五家庭日歡聚一堂,非常熱鬧。「他們雖然工作很忙,但都盡量爭取時間,帶同子女一家陪我們一起旅遊,共享天倫。」